老鹤仙仙仙仙

退坑退圈不写了,和小道长过日子去啦

昔有故人食不停,今有我辈饭钱赢


江湖食话——暗香篇

我的主旨就是讲吃,真的








  楼千千有副少年脾性。

  他打小爱蹿爱跳。暗香的地界儿隐蔽,通常是无光的。黑灯瞎火,刚来的人都不适应,走路要迟疑三分才敢动。大人如此,更别提小孩子。这些还算不上入门弟子的孩童,大多只待在一处,若非有人带着,是不能轻易乱跑的。

  楼千千胆子大,偷偷溜到不破峰。尚且年幼,不知晓什么是怕,路过山岩下冒鬼火的无名坟冢,注意力全在满地的野花上。坟冢边尽是高大的红叶,像撩起一大片火。被乳白色的雾霭笼罩,异常诡异。

  除非不小心伤着手脚,他才自个儿乖乖走到挽兰湖。眼里攒着泡眼泪,亮晶晶的,再多一点就会淌满全脸。一路上没声没响,巡逻的刀堂师姐借着边上昏黄的灯光,才发现有个小孩儿站在那。赶忙把楼千千抱到医阁坐着,大师姐将药膏涂在伤处时,他才扯开嗓子哭。一向安静的暗香,好似处处回荡着楼千千的声音。

  其实哪有那么疼,无非是想讨点饴糖嚼。不破峰到挽兰湖远,半大点孩子硬是撑着过来的,怎么会受不住,着实是头脑鬼灵。大师姐没办法,哄着小孩塞糖吃。塞进去了,舌头尝到甜的滋味,立马不哭不闹,老实坐在小板凳上蹬脚。

  糖像琥珀,透明的一小块,捏在手里也好玩,不过片刻就能变软。饴糖有种米香,软软地粘在牙上,甜得人要变成午后打瞌睡的小奶猫。楼千千半个身子都要伏在木桌上,只觉着糖黏在牙外边儿不舒服,伸手去拔弄。

  牙就掉了。

  医阁大师姐听到了比之前更凄惨的叫声。

  有时医阁里有其他办任务回来的师姐师兄,收几个抱抱或者训斥都是有可能的。唯独一个师姐会拿出梨子放他手里说,吃吧,老吃糖,以后连刀也拿不稳。

  楼千千到现在也爱吃梨。

  夜里做事,一切按静字办。晚饭不敢吃,味道大,只因这等事暴露行踪,容易叫人笑话。楼千千将刀磨好,明晃晃的,比天上的月还亮。只是云堆在一旁,月光总少了点神气劲儿。

  出门前,先去院中央的井旁吊上几个梨,挑个颜色最好的,握在手里不大不小。搁井里冰了几日,确实冻手。将它放在井沿儿边,楼千千再去替阎王爷做活。

  这是他自己的规矩。干完一单,回家啃个梨填肚子。梨再放些时辰,寒气自然退去,芯还是凉得爽口,汁甜润喉,血腥气自然去个七八。光听梨肉在嘴里咔吧咔吧的脆响,也舒服至极。

  楼千千住的地方离繁华地段不远,拐几条巷子,有个婆婆家卖的梨是最甜的。她两个儿子,一个当兵,一个种地。种的菜和水果就托婆婆卖。他去的次数多了,婆婆总露着没剩几颗牙齿的笑,梨是留给他最好最鲜的,还带着刚摘下的几片翠叶,娇俏地坠水珠子。

  阿郎,吃。楼千千路过铺子时,婆婆塞了个肉包,包子烫,热气却夹着香味,一股脑钻人鼻尖,好似要住进脑子里留下记忆。

  婆婆心好,偏偏命里没沾福分。大儿子战死在外,只寄回几两碎银和一身盔甲。官吏上面克扣得紧,虽然能填饱肚子,却不能再有更大开销了。开了荤,还记得有个小伙子次次买她家梨,非梨子不要,在旁人看来也是怪事一桩。她不知道楼千千刀底下死了多少人,接肉包子的手拎过多少个脑袋。只是打心眼儿喜欢这小伙子,普通百姓没有江湖人那么有心思的。

  楼千千咬了一口包子,肉馅是肥瘦一起剁的,吃来不腻口。拌以野菜,膻味去得刚好。他却顾不得咂摸味道,叼着包子匆忙回家,将一身布衣换成暗香弟子的行头。仔细收拾好随身的弯刀,两指并起利落一抹,刃面打滑,这才满意地上路。

  梨要长出来,还是顺老天爷心意的,不能每个节气都有讨人喜的果子。楼千千不管,若没有梨子,连暗影的活都不做。回一趟暗香,为门派做点事,学些易容和医术,磨到来年梨花开了,再回长了几米高杂草的住处。

  师姐手巧,临行前包几个松仁核桃的软糖,硬是让他想起儿时掉牙的经历,腮帮子不禁发酸。松仁炒得熟,香味聚在里面,手指捏着一粒捻动,能搓成薄薄一层脂膜,香味瞬间散了出来。核桃微苦,恰好中和蜂蜜的甜腻。若是赶上时节,兴许会尝到里头淡淡的桂花香。楼千千忙将糖块用油纸包好,细心的打起结来。这次倒没见着给梨的师姐了。楼千千背着弯刀,随口询问。

  师兄瞥向南方,沉默不答,仅仅拍了他肩膀说道,快走吧。楼千千揪着自己的衣领往上提,露出个鼻尖儿,脑子里混混沌沌的,像溺在静夜思旁的河里,呼吸不畅快。暗香寒意重,只觉得有股冷气从背部钻进心口子,是连喝口头锅热鱼汤都驱不走的冷气。

  死了便是死了,只给活人空留下念想。归去兮的兰花长了一茬又一茬,有人能将哪支兰花是哪位弟子记得一清二楚。那这人定是活得不痛快了,背负太多的人在江湖上行不远,更别提他们这类人,天生性子就该薄一点。

  该薄一点,有多少人真的是如此,楼千千也不得知。他少年脾气,对凡事都有点好奇。曾经做一个单子,因为他这死不改的毛病,差点也变成摇曳的兰花。此事颇有蹊跷,师姐的水平接个天级悬赏不在话下,不曾想栽到个人级悬赏手里。

  没人责怪她,尸首寻不到,枯树底下又多了一枝兰花,小小的叶儿打着颤,有几点流光拖曳在那片花丛上。楼千千曾以为那是萤火虫,朝它们伸出手去,竟什么也触不到。那大概是燃烧着的灵魂,徘徊在暗香漆黑的夜幕里,怎么也不肯走。

  谁都有个江湖梦,成为天下第一,成为逍遥侠客,与挚友策马同游。有的人有命享受,更多的人连江湖的边儿也踏不进去,一生也就如此了。没人记得,也没人等着。都说死后要转世投胎,只有执念太重的灵魂不会离开。是执念是留恋,全凭他人揣测去。

   楼千千的中人是个四十出头的汉子,胡子拉碴,小眼绽着精光。别的暗影和中人都是一九分成,他以为楼千千什么也不晓得,狮子大开口,伸手要四六。暗香没有把自己当善茬的,匕首架人脖颈,随便一划,这都便宜了人家。真正有用处的,当属用毒。中人被折磨不到十分钟,哭着倒贴银子。楼千千手里端着雪饮子喝,嗓子凉凉的,乌梅特有的甘味涨得极慢。

  就一九,别的我不要。楼千千将空壶一扔,把解药压进人嘴里。

  楼千千刚从暗香回来,正是夜里。拿着器具,照中人的脸一点点给自己做易容。所幸体格相差不大,只要没人动手动脚,发现不了端倪。

  暗香的易容术,不仅要求样貌像,更注重眼睛里的神。少了那点神,纵使脸皮子再像,熟悉那人者一眼便能识破。楼千千扮过瞎子。一双招子无光,对方的剑刺过来,离眼睛还剩一个指节的距离,他硬是不躲不闪,眼皮子也不眨。兀自吃着索饼,味道寡淡,嘴里滑溜溜的没味儿,睁着双目像个傻子。说他胆大,真的不假。

  也亏得楼千千不怕闹事,老早便跟踪过中人,连暗话和几长几短的敲门法子都悄悄学来,应是万无一失了。手指敲着门板,里面沉静许久,才有个颇为年轻的声音言道,进来罢。

  真是奇了怪,竟然连暗话都不必对了。楼千千四下张望,这破落院子有传言死过人,平日荒芜,老鼠虫蚁到处都有,寻常人绝不会接近的,晦气。金吾卫巡街,路过此处,在街口打眼一望便走,做行会的落脚点,再适合不过。

  屋里昏暗,隐隐约约能看出发悬赏的男子是个白面,头发梳得整齐,眉眼看着舒坦。楼千千转溜眼珠子,身子凑前了去,低声说道。前些日子有个人级悬赏失败了,还有其他暗影要做,我手上没有备份,来这查查。

  凑近了看,才发现对方皮肤极好,不像是在行会里做事的,王公贵族的衣服才适合套人身上。楼千千心下疑惑,也未多想。不料男人抄起手说道,咱行会不留备份,账目也不是你有权查看的,请回吧。

  男人身后的柜子摆了不少卷书,皆是按等级摞好的悬赏。悬赏的脑袋是谁的,多少账目,买主是谁,又是哪个中人负责的,在账目里记得一清二楚。暗影替人办事,生死有命,富贵在天,姓甚名谁,都不记录在案,也算是规矩。

  中人也不晓得自己负责的暗影叫什么,楼千千的中人这个因为药的事情,对他开口就是老爷老爷,谦卑至极。楼千千嫌烦,觉得还是婆婆口中的阿郎顺耳。
 
  那柜子后头传来不大的动静,像是有人在后头磕了一下。只是柜子太高,楼千千自然什么也看不见。男人的眼神有些不善,直勾勾盯着楼千千,好像马上就要叫人赶他出去。柜子后面传出一声猫叫,男人便从袖中掏出块糕点,转身要去柜子后面喂猫。

  此行既是一无所获,索性不再管,记得让人稍点梨回去便是。楼千千贴着墙根的阴影走,假胡茬扎得下巴颏痒,用手挠挠,没精打采地坐在路旁。夜里街上静,没几户人家点着灯。远处最高的阁楼是个住店打尖儿的地方,贵的要命,普通人家根本无福消受。贵有贵的道理,单一道普通的状元饺,形状珍巧,架起大汤锅炖,元宝样的小饺子上下翻滚,讨个好彩头。

  更别提大户人家乐意吃的点心了。旧朝时候那虢国夫人养尊处优,厨子手艺更不必说,上好的糯米需要几个壮汉来回捣,拿来韧而不黏手。豆子蒸熟,皮全部去掉,否则影响口感。细腻的豆沙馅裹进糍糕,塑成各式花型。因那糯米皮子是半透明的,好看得紧。

  想来厨子手艺好,拿的钱也不少。多是做些甜食,经常能见着富家小姐结伴而来,一道道点心流水似的送上去。说来说去,楼千千只喜欢那里做的豆腐,外加一小壶寒潭香,不能再多。酒量不好,喝醉了也没人管。

  楼后头也有个大院子,井比楼千千家的大上两圈,一次打上的井水只够用半天的。豆腐要反复在冷水里泡,豆气全去了要立刻抄进鸡汤,否则泡得豆腐里面松了,起锅的时候散成一团,就只能算豆渣汤。

  虾肉剁得细碎,不能留一点硬的虾皮。紫菜和虾肉要快放,这道芙蓉豆腐讲究一个快,慢一秒味道都不同。端上桌,热气腾腾的水雾烘得脸颊绯红。

  楼千千站了起来,身体渐渐消失在阴影中。

  有些事情当真瞒不了的。好比江湖上的恩怨情仇,好比他对梨子的执念,又好比那个男人压根不是什么行会监管。

  楼千千倚着木门,朝那两人笑了笑,说道。你们真有本事。

  那两个男人正在翻人级的悬赏,其中一个正是方才与楼千千对话的监管。另一个男人鼻梁蛮高,唇角的弧度微微翘起。即使在这种略显慌张的情况下还像在笑,很是滑稽。一听见楼千千的声音,柜子后头的动静更大了。厚重的柜子连带着悬赏一同翻倒,滚出来一个五花大绑的老头,嘴里塞了团布,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。

  其实我们…长着笑脸的男人开口道,话音未落,整个院子却亮了起来。行会的保密制度极严, 自有一批养的护卫,大多是军人出身,做不下去或者受了无处可申的冤才肯来这干的。动静闹得这样大,老早有人暗中盯梢,隐秘的纠集所有护卫,就等着一网打尽了。这些人和普通家丁不同,不好对付。楼千千哪有功夫再管这两人,一技月落乌啼,身影平空消失在原地,剩这二人面面相觑,只得硬闯。

  说是隐身,也不过是借助光影,世上哪有真正让人悄然消失的伎俩。楼千千小心翼翼地藏在更暗处,看着外面一阵混战。似乎有八卦阵和寒光冒出,但无一人因这些招数失了命的,名门正派总爱叨叨仁义一类的话,有的仅是做做样子,有的还真如此行事。

  但也不见得小人和恶贼少了。

  楼千千一开始就是因为好奇而来,眼下也没什么兴趣了,倘若那两人够幸运,大概是能活下来的。只可惜了那身好本领,非得束手束脚,不痛快。

  也就过两个年份,楼千千都快不记得有这码子事。腊月初,阴云紧贴着快要冻僵的天,雪花细密得像刀子。这样的天气,就适合坐在酒楼里吃热鱼汤。

  河鲀是带条纹的,肉质最细。本是清炖最佳,楼千千不喜,特别嘱咐道要加辣子。白汤本似玉,辣油飘在上头,倒兑出更浓厚的香味。他还没吃几块肉,酒楼进了一行人,为首的正是那日见过一面的华山弟子。只是未见那个武当,不知是死了还是怎么的。

  楼千千筷子未停,一眼瞅到对方腰上挂着暗黄色的牌子,当下抹把嘴,鱼即使没吃完也不心疼。走到江昭面前,从怀里摸出艳红的暗影腰牌说道,镖头,我想转个行当。

  来年秋,两人早相互熟悉了,楼千千便有点有恃无恐。大咧咧躺在马车前头,嘴里叼着个青团子。江昭在一旁牵着马缰,说道,家万万,同我去个地方。

  青团里是豆沙馅的,不甜,混着春日特有的青草气息。楼千千一边嚼,一边懒洋洋地应着,抬头看眼天色。老江,时间来不及,这车货送得有点迟。

  江昭依然扬手让商队停下等着。此处山水正好,带有寒意的冷风沉甸甸的,叫人心里不痛快。楼千千随他一道,雨季刚过,云还是薄薄的,静得怕人。这湖岸边上有个坟包,江昭把几个毕罗放到坟前,蹲下说道,不知道她喜不喜欢吃这个,我觉得味道不错的。楼千千也蹲下来,发现墓前有个破旧的腰牌,同自己先前那块是一样的。他伸出手,抹掉外面的一层土。这以前是个暗影么?

  两年前沈道长被人悬赏,恰巧我陪他喝酒。现在想想,应该是暗香的女弟子了。江昭低声道。后面的话不必说,楼千千也明白怎么回事,蹲在坟前良久,突然跪了下去。

  江昭沉默着,嘴角的弧度因为紧绷垂下来。他看见楼千千从袖中掏出个梨子,手指使劲搓几下,放在墓前。

  我知道她喜欢吃梨。楼千千笑了笑,把那块几乎褪色的腰牌收好。吃吧,老吃饼,在那边连刀也拿不稳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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